一个传统女性和一个革命者结婚，从洞房一见钟情，一下转换到一年以后，她走上了革命道路……“对于这个传统女性来说，从不认识字、安守男女尊卑，到革命者的思想启蒙给她带来观念的急遽变化、内心的剧烈震动，这远远不是一见钟情可以概括的。这种特别有戏的地方，如果在舞台上一带而过，会造成戏剧上的缺失。”在近日召开的中国剧协2020年重点题材剧目改稿会上，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所长、研究员王馗等业界专家谈到了革命历史题材戏剧创作中司空见惯的表现手法——时空转换对戏剧表达的影响。

在即将迎来建党百年之际，革命历史题材剧目创作纷纷涌现，创作的难度与创新的可能成为此次改稿会探讨的话题。

有戏之处岂能轻易“时空转换”

在王馗看来，革命历史题材剧目往往需要处理复杂广阔的时间和空间内容，时空转换成为舞台常用表现手法——在特定场面，让舞台安静下来，进入另一种叙述空间，相隔数日、数年的情境、情节，得以灵动地衔接、组合，人物在时空中不断跳进跳出，实现叙述的自由，给观众留下良好的视觉印象。但是，王馗提醒创作者，这对戏剧人物成长、内心变化的表现是不利的，“许多剧作倾向于以一个印象式的舞台动作代替一系列过程性的表达，完整的叙事由此被切分成一系列唱段组合，很多唱段是站在第三者视角上，偏于叙述，忽略了挖掘人物内心，人际关系的推进也发生了断裂”。

“时空转换的表现手法是‘叙述体’这一戏剧样式决定的，当下戏剧创作，叙述体占了半壁江山。”在中国艺术研究院戏曲研究所研究员马也看来，叙述体容量大、时空连贯，便于导演手法的发挥。“既然用这个样式，就不得不回顾它的创立者布莱希特对其核心功能的定义——思考。”马也认为，“叙述体”应该是提出问题的“叙述体”，以这种样式结构剧作，要不停地提出新的问题，如果只是事件的陈述、叠加，“叙述体”就是空有其表。

如何“思考”乃至“提出问题”？马也表示，革命历史题材创作没有引起当代观众思想情感的震荡，就不是当代作品。“创作者必须思考，这个故事在今天讲述还有多大价值，除了迎接建党百年，能给这个时代的戏剧、艺术乃至美学提供什么新的启示，人物投身革命，要写出历史必然性，这种必然性不是概念化的。“任何好作品都应具有时代、历史、潮流的概括性，善恶、价值的概括性，这要成为创作者的自觉和戏剧的动力。人的发现、人性的发现、时代的发现、社会的发现、思想的发现，一部剧目如果没有这些发现，就是应付差事。”

为特定时空找寻“量身”样式

时空转换的不当和“叙述体”的滥用，在于创作者没有找到表述革命历史的恰当形式。不是所有历史事件都能写出“戏”，比如，开会。然而此次入选改稿会的两部剧目——歌剧《红船》、话剧《三湾，那一夜》就是成功表现历史性会议的作品。

中共一大，空间是“一条船上”，情境是“秘密召开”，没有太多矛盾冲突，没有太多戏剧性虚构和想象的余地，在云南省政协教科卫体委员会副主任吴卫民看来，创作者找到了恰当的剧种——歌剧，“以诗的构思和音乐的表达，把中国共产党成立前后的相关事件形成的壮阔、宏大历史包裹进了与之相匹配的激情与诗情中”。对此，原空军政治部电视艺术中心编导室主任、编剧王俭也表示，歌剧《红船》以诗柔化史，诗对人的打动胜于史的讲解。

中国文联理论研究室原副主任、研究员李春喜表示，《红船》采用回溯穿插式结构，以“正在进行时”表现中共一大，相关人物和历史事件以回忆的形式依次穿插进来，回溯、穿插两线汇聚于大会表决这一标志性时刻，是其巧妙之处，让“红船”这一单一事件有了丰满的艺术表达，突出揭示了中国共产党成立的历史必然性。

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刘平认为，《红船》不仅将“五四”运动、《新青年》诞生、共产主义小组在各地成立等重要节点连缀成章，还渗透着丰富的历史细节，如李大钊赶驴车护送陈独秀南下避难、杨开慧和毛泽东结婚不坐轿子等，赋予作品令人回味的意趣与哲思。

专家认为，创作者主动选择重大历史事件、正面呈现于舞台，其基础是尊重历史、深入研究，将之艺术化的关键是“不避正面表达不等于平铺直叙”。

在王馗、剧作家姜朝皋等专家看来，话剧《三湾，那一夜》开篇就将一个人的命运，两种观念、政治态度的对抗，三个主要矛盾即“支部建在连上、成立士兵委员会、师改编成团”呈现在观众面前。而后，将表达空间切分为——以毛泽东、余洒度等为代表的会议主体，以罗荣恒、朱建胜为代表的旁观者视角，以徐树、陈浩等为代表的各级力量，以何挺颖、熊寿祺等为代表的基层声音，以雷排长、大秋、阿婆为代表的小人物群体，各个表达空间均依靠话剧本身的语言逻辑共同推进情节，各司其能、剥茧抽丝，有叙有议、有回溯有瞻望，把“三湾改编”的前前后后、里里外外多角度、多层次地呈现出来，所有表达空间共同指向的是渐次揭开的悬念和渐趋明朗的人物命运、革命形势。会场不过江西永新三湾村一间杂货铺，舞台却为其营构出广阔的时间和空间范畴。

专家表示，《红船》《三湾，那一夜》的启示在于，立足特定历史事件的表达需要，发挥歌剧、话剧等戏剧样式自身优长，才能实现对复杂广阔时空更有效的舞台呈现。